默河风雨岸

北极海豹,随便搞搞,佛系抓鱼,缓慢喂饭。长期看球和昭和特摄,欢迎摸豹。

蛛女

他呼出一口烟雾,在苍白的电脑屏幕前尽力的向后仰去,桌上还是满满的未完成的设计稿。现在已时值午夜,方圆百米目所可及的地方除了楼下街口昏黄的路灯偶尔照着几只外出捕食的野猫野狗路过,便是来自自己这屋扯了层层叠叠的遮阳板后冷冷清清的光景,照在僵硬的表情和他身后书架上堆着的不能一一道明是什么东西的收藏品上显得格外诡异。
那些工作上的灵感只有在困乏和强打起来的精神里才会纷至沓来,就像太阳如果还在天上爬升的这段时间里便与他无缘,白天他是从来没有精神去干任何正事的。这对于一位从事自由职业的人来说只不过是在大家都休息时才能偷走一份赶工的积极性。邮件和账户上的隐性压力足以迫使他暂时脱离游戏进度和脚边吃剩的外卖,继续压榨起自己所剩无几的青春脑力起来。电脑机箱和中央空调运转的动静伙同令人烦恼的耳鸣彻日骚扰着整个单身居室里唯一的他的鼓膜——大概是作为硬要逆转正常作息的代价。但就是从这过于安静又吵杂的声响里,他还是总能隐隐约约地辨别出从隔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它们像晚风走过的脚步一样细微,可被梦境鼓起的对方家的窗柃又像海水涨潮般汹涌。他不确切自己是否听到了这些,毕竟隔着不厚的墙不到几寸,而往常他一直都能听到来自隔壁欢快的电视声、菜下油锅发出的噼啪声、打扫卫生时拖动家具所发出的声音等等。由于这栋他刚搬来的公寓建筑除了租金便宜外质量又不是非常值得人信任,他也就有一步退一步地当做生活的一部分,并逐渐习惯与其相伴。
他没有其余的社会关系,又幻听得厉害,以至于到夜晚都不能辨清真假,毕竟他是一直独自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小小安全领域里的人。那些声音,被他用来当做是一种与常人还尚有联系的方式,一条假装和外界还保持正常关系的纽带。他可能只是听着而永远都不去主动参与和过问究竟是谁住在他对面,他可不会是那种会主动发展邻里情谊的类型。直到有一天隔壁那个人首先打破了盒子与盒子间的禁锢,首先探出头来。
他们简陋的阳台是相近的——那个烟瘾犯了的黄昏他靠在栏杆上发呆,远远的入夜城内的车水马龙划开一道橘色的、繁忙的天际线。他忘我的世界里突然传来几声来自他人止不住的咳嗽声,然后看到她略带歉意地对他说着你好,脸上的笑容还灿若夕阳。
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啊,请问你是刚搬来的吗?
是啊。你呢。
大概比你早些吧。
他从那天起就开始决心戒烟。她让人不由得感到温暖,又有一丝熟悉和亲切。譬如说那明明是白日将歇的时候,他却觉得内心里有什么东西如遭到惊蛰般被唤醒。环绕在他周围的透明气球像是破了一个洞,生活中从此多了一人。
对面的窗口摆放着红的紫的鲜花。他家的阳台本是空荡荡的,挂着些许摇曳发亮的蛛丝,此刻也好似有魔力般的不断诱惑着他。他手中电子笔下仅有的几个角度,他屏幕上二维的线条再变幻也不足以描述一份生动出来,它们和一片真的生机相比未免显得太死气沉沉。毕竟再怎么寻找,在网络中流窜的,清晰度再高、再被人修改得五花八门的画报的真实度也不及窗外那片风景的触手可及。
“咔嚓——”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人都说自己可以在因特网里蹲一辈子,而现实中玻璃门被拉开亦是个更简单不过的动作。
“呼——”
比起恒温但充满各色味道的室内,外界的空气在秋分以后平添了一份凉意。或许他总是希冀能够多觊觎到什么、除了无人的房间的一角的挂历到和其主人一样干净的窗帘布外别的什么,而他的确同样如想象中的那般幸运了,他们有了一些突然仿佛开始互相关联的巧合:比如当他提着收好的垃圾放到门边时,正好看到她手里攥着钥匙急冲冲朝楼下跑去,不知是来了快递还是什么;比如他赶稿到很晚时会听见对面叫外卖的声音,隔日赶上自己再看那些外卖软件时便有种莞尔的心情;比如他难得早上会出门买菜,回来便恰好看到她拎着白色的小包往外走,到了下午又准时准点地哼着歌回来。他不知道她是学生还是已经工作,她看起来处事未深,又像对周遭要她应付的一切东西早就轻车熟路。她暴露在他的目光下——他亦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知晓他一直在看着她——带着一种对任何人都手到擒来的骄傲,与天真童稚般的毫无防备——上次,他们在楼道里相见,她亲手给了他几颗水果。
那几个深黑色的李子在他房间里放到烂掉,馥郁而迷醉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屋子,他舍不得丢它们。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并非那种在学校里连女孩手都没牵过的毛头小伙。他尝试过好几次,都没有什么好结果。那时的他还未曾考虑过这些无谓的感情可能是为了换来在某天他们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堵在小区对面的便利店时,他恰好出门前鬼使神差地带了伞的幸运。雨中英雄救美换来她的联络方式是带有水汽的,他得以偶尔刷到一些她发在社交平台里的图片和感慨:就像普通的女孩会发的一样的内容,他则如同偶然间隔着墙听到了来自对面轻轻的歌声,既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又无法自止。
他渴望把壁凿开,让那光渗透进来。他渴望自己不再是显像管与数据流的一部分(显然因为他的工作的缘故,他对其他人而言就像是个懂人心的绘图软件)。他在被往她那边扯去……梦中他久违地回忆起那些很久以前拉起又送开的手,那些让他决定不再交往的朋友,那些来自上级的呵斥和压力,那些被自己丢在阴暗墙角里的郁郁寡欢,回忆起在遇到她之前所有犹如荒度的年月。看到那个陌生女孩的感觉像是腹中有什么在作祟,火烧火燎。他对着墙上的海报想这年头在现实里一见钟情是件很老套的事。随后他在睡眠的昏迷和清醒间起起伏伏,淅沥沥的小雨依旧在屋外漫天飘洒。窗台遮光板外响起不轻不重的咚咚几声,他只当是楼上屋檐积水,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她焦急地敲门向他问起有没有见过她们家走失的小住户,脸上的表情让他难以拒绝。’原来还养着宠物,不知道是猫是狗?’他还记得昨晚路过阳台的声响,便拿上手机边不自觉茫茫然想到。她没有给出答案。即便如此,他还是推掉了工作。
在小区花园草丛里找了一天,两人一无所获,他看她一脸掩饰不住的沮丧和难过,随口安慰地说了句但我还可以陪你啊。她扭过头来看看他是否有忐忑和紧张,骤然破涕为笑。
过了几天——他们一起吃了吃饭,四处走了走,玩了一些玩的,最后坐在她家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想着这大概就算是确定了关系。身边的她当然不懂他的心声,柔顺的长发披在他肩上,散发着淡淡洗发精的香味,带少女的颜色——连带着他新买的衬衫也有股过度干净的芳香剂的味道——放在以前,他的每一件工作服都会被揉成一团丢进发潮的换洗篓里。她的房间温馨、干燥、安全,四面墙上都贴着米黄色的贴纸,到处都摆着美丽的装饰物。他的机器还在墙对面以永恒开启的状态轰鸣运转着,可他一点都不想去拾起地上的瓶瓶罐罐,不想动手去摸那些脚架上的灰尘。阳台的门有些关不严实,偶尔风会漏进来,写字台一片总是冰冷难耐的,他根本不在乎。他想放个长假,享受一下户头那点积蓄当作一直以来工作努力的奖励,更何况他也有了享受的理由: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她的确是优秀的女友,她理解他的爱好、工作,并对它们兴趣十足。她永远是笑着听他讲解那些难懂的代码作用,读他看过的小说与漫画,接上他抛出的梗。没有不耐烦和不适应,她逐渐成为最了解他的灵魂伴侣。
更好的事接踵而至,他通过她结识了新的人;她得体、落落大方,在聚会上能言善词,同样在他老朋友那里也赢得了众口一致的好评。他们一起蹲在电脑前面嚼着薯片,交换着喜欢的CD,一起认真的各做各事。他们似乎都不喜欢出长久的门,旅行可能是不可能的,但偶尔也会手拉手的去看看电影,参加一个兴趣上的展览;走走停停,互相分享着刚刚所见所闻的新发现,连他这样从来都被人认为孤言寡语的人都开始渐渐活跃起来。而她则一直都是讨人喜欢的可爱模样:她在街上逛着的热情和主动都恰当好处,使原以为自己不适合同活跃的人打交道的他都感到舒服。
他在被改变,而这改变也被人看在眼里。她明明在认识后也时常会展现出笨拙的一面,可他大概是爱屋及乌,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久而久之他对她的许可度已经很高:无论是相机镜头里,还是手机屏幕里,还是浴室的门后,还是在他本不应被打扰的工作时;她在他面前,同时也在他身后;面带茫然地无意经过,说着什么事不关己的话,或者抱着吃的塞到他面前。他从来不拒绝,并且他似乎是有点发福了——这时间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女友像是很少在他面前吃东西这件事,即便是有,也是类似于点心水果之类的零食玩意,仿佛从前叫过的外面和炒过的菜都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她只喜欢往他嘴里塞东西,而他仅当这是女孩为了保持体重的一种矜持。
“喂——不及时丢垃圾会招虫哦。”
他随便喊了一句,除此之外他能想到的就是她时常忙碌的身影:清晨起来便在洗衣服——她几乎都信奉自己动手搞定,和现代人的习惯相否——在盆里手动搓洗再抖开,白色的床单哗啦啦地在晨光下响着,或者扫把滑过木质地板的声音,或者她蹲在床边一脸乖巧地看着他睡眼朦胧。房间里和他的环境中四处塞满她留下的痕迹,这是宛如被一种液体充满的感觉,几近让他忘却过去独自一人的寂寞生活是怎样度过的——现在想想那是一片空白。
他们坐在开启的电视机前:他上着网,她认真地织着毛线,面前空放着节目里人说话的笑声和吵杂。外面略带着秋天寒意的云朵从光滑如镜般的天边飘过,留下橙色的阴影。今年有个过分奇怪的十月,明明是深秋时节,不远处山边的樱花却悉数开放着,电视上正在播放着难得见到的一点景色——据屏幕后面的专家说这是由于夏季接踵而至的台风代替冬季提前吹落了樱花的叶子的缘故。对于今夏的樱花树而言,狂风卷走的叶子使得原本等待着下一次花期来临的蓓蕾们没了植物激素的抑制作用,于是这些树的花芽开始逐渐发育成熟,并在秋天遭遇短暂的温暖之后误以为这是春天来临,纷纷集体绽放出粉红色的花朵。他们难得凑热闹地去看过一次。无奈暂留着暖意的秋天也不是真正的春天,那些樱花经过风一吹便跟快就凋零了,唯余地上零零散散地散布着些浅色的痕迹,和想象中的美丽景象相差甚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他们拍了几张照片便早早而归。
“还是很稀奇呢。”
他目光扫到屏保上在樱花树下两人的合照便不觉感叹到。身边的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暂时停下了手中持续了好几天的活计笑着回说“只要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就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哦?包括我遇到你这件事吗?这对我来说可是…”
他听后便不觉开了一个玩笑,没想到她用更加认真的于是说了是,并自信地点了点头。
那笑容如他那天傍晚眼见的一样,足够融化他、溶解他。他从骨骼深处,全方位投身给他们互相之间的爱意。
他愿她永远都在,永远都这般可爱。他置身于其中,其他都不再重要。
……
她像角落里活着的那只蜘蛛,摇摇摆摆地垂下丝线来,打理着一张干净的网等着抓住猎物。她带勾的爪捜住了过路的他,她甜蜜的嘴儿为这个猎物注入一份珍贵的幻想,由此吸吮他的灵魂、生活,留下风干的壳在半空中摇摆,再被丢弃——她留下的微笑,不知是一片爱情的温柔还是狰狞。
……
他醒过来。
这又是搬进新房的第一天。

-end-

惹一个老套的爱情故事,其实无论套用bgblgl的情侣都是一样的,不过眼下这样可能更好写。
坑了好多天的意识流,樱花那段是微博上科普号给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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