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河风雨岸

北极海豹,随便搞搞,佛系抓鱼,缓慢喂饭。长期看球和昭和特摄,欢迎摸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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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物浦揉了揉手腕,他的手好些年没有这样冷到僵硬了,冷到仿佛感觉不到皮包骨肉下血管的流动。一个不重不轻没什么分量的包压在他的肩上,他戴着棉衣的帽子,黑色的凉风透过他打着圈的发丝间的缝隙环绕在脖颈周围。他觉得自己下半身和双腿有些肿胀,难以活动,只不过他还在继续走着、走着。天边泛着一丝朦胧的血红的光,在独有几颗孤星闪烁的黑色围幔下他并不是一个人。

 

在自家土地上的机场里,利物浦觉得自己像个憨缺西。

伦敦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毕竟在他出国前的一段时间他曾在这待过一段青春无敌的岁月,当时他有好些现在早已断了联系的人住在这。后来便是一段很快略过去的时间:他办妥了学校和签证之类的东西,回到了默西塞德的家中,搬走了房间里三分之二的东西,还和埃弗顿大吵了一场。

前几天他给家里去了一个电话,让他兄弟多屯一点消毒液和口罩,埃弗顿说了好。过了一天他又说自己可能没法按时回家了,埃弗顿又说了好。

利物浦面无表情地按了屏幕上红色的挂断键,埃弗顿满不在乎的语气停顿在嘟声响起的前两秒。六年前的那次那是利物浦最后一次在家过的新年,不过那回的零点以埃弗顿抱怨他做事总是半途而废、最后一事无成而告终。刚高中毕业没多久的他气得忍不住和他哥打了一架,即便是利物浦内心深处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不过他又不想承认。

过了利物浦一直和埃弗顿生活在一起,他不会说自己和对方有多亲密,可送他到机场的人也不会是家里其他成员。利物浦一路都在尽力用完在国内的流量然后回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短讯,埃弗顿则安静地开着车,看着路上红灯的眼睛偶尔才偏头看他一眼。

早上朝阳很灿烂,利物浦是夜猫子,在阳光下大咧咧地打着哈欠,红火的太阳照亮了兄弟俩的半边脸。利物浦问埃弗顿他希望自己多久回来一次,埃弗顿回到起码两年吧……

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利物浦赌气,或是他真的生活贫瘠,他真的一直坚持到毕业才想回去见埃弗顿。

话又说回来,利物浦真的觉得自己在机场像一个憨缺西——即便如此,他可能也是现在全默西塞德人里最幸运的一只憨缺西了。

早在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开始前就有人在座位上带好了口罩,异国的乘务员似乎希望他们这班人全都带上,而觉得自己只是个傻留学生的利物浦仅是蹭在窗边看着几年间渐渐变熟悉的城市的万家灯火,说不上离别是什么感觉。他的手机还能连到一丝微弱的机场无线,不同与许久之前,这次亲人们发来的讯息从温暖的祝福变成了一些深深的忧虑。

“反正我是回不去了”,今天早上四点的时候利物浦就这样安然地想到,这是他在他出租屋孤独的小床上最后一夜。他本不想在临行前这么忧虑,可等再睁开眼时才是真正的战争开始。他得及时把窝为下一个租户腾出来,然后在还有机会照料好自己时尽力处理好以后的事。他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心里骂了一句娘,出门去填了几件冬天的衣物。夏天的时候埃弗顿非要让他挑一件反季打折的羽绒服,他当时觉得对方挺神经的。现在,走之前,他看了看二十五寸箱子里的两盒口罩,又想起前几天埃弗顿说自己去了超市买节日屯粮、可没什么人戴口罩时的表情。

“你担心我?你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利物浦把埃弗顿给他的话原封不动丢给对方,远在突然被封锁城区里的埃弗顿刚刚被他叫醒,语气里有点不爽又有点无奈的妥协。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时差的小少爷。”埃弗顿困到气得笑,拉开一点窗帘看看外面似有似无的骚动,听了他的话准备开车去离家最近的小副食店。

“你不知道第二天起来会怎么样。”利物浦看着机场网页上逐渐飘红的航班信息拧了拧眉头,他很想在充满震惊气息的社交网络上发一条‘明天还是要过’的帖子,后来还是换成了‘或许关掉会好一些’。每个人都在表达自己不同的声音,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被堵在半路上——甚至还有更多芸芸众生不知道被散落在哪段高速、哪片天下,利物浦显然比他们幸运太多。

 

外面的天阴沉沉,云层之上是金色的黄昏和太阳,云层下的机场开了灯。伦敦城接连不断下了好几天的雨,能见度不高,在利物浦眼中和他乡的夜色没什么两样。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即便是瘟疫当头应该也有好些人在忙于辞旧迎新。机场的白色灯光下一切工作都还保持着井然有序,几队机组人员从拖着箱子的利物浦前路过。他寻思着自己大概也不需要再去问问退国内那段票的事,自顾自地带着一身疲惫走出了到达口。入眼的地方几个人举着写好名字的纸牌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而从遥远地方抵达的人对这份警惕还茫然无措。便利店和外钞兑换点都还开着,下客点排队待客的的士一下次少了很多。

利物浦穿过一堆在口罩下兴奋交谈的旅客,独自掏出手机调好时间,再找到无线连接上。他想起他没有国内的电话卡:哦糟糕……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和米兰撞上。

 

利物浦和米兰认识的时候他正在国外,两人同在一个群里聊得还不错,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朋友。他知道米兰是在这学艺术毕业后又留下工作的人,还目前和他的男友同住在一起。他们总说他们或许会在哪座城市中相见,不管是利物浦的故乡还是米兰的故乡,结果机缘巧合就是当瘟疫封城的那晚上他俩迅速敲定了接下来的打算。

“反正我家也还有一个兔四只猫,”半张脸都被粉色遮掩住的米兰耸耸肩道,“我也回不去,团团回去了,我家小动物又不能煮着吃。”

“别问,问就是战略储备粮,我们的条件显然要比别人充沛。”说这话的是蓝色的利物浦,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尽管这几个扣着也是他在国外的时候跑了好几家药店才搞到手的。

埃弗顿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反正他最惜命。默西塞德人在肚子里暗暗诽谤了不知道地多少次之前下了愚蠢决定的那帮人,跟着米兰上了电梯。快餐店门口的两个店员无精打采地靠在柜台上,没有任何揽客的意思,而两个留守儿童在机场吃了新年来临前的最后一餐饭。

“哎,这就是缘分,如果我没能留守你还有地方呆吗?搞不好这就是命中注定呢。”意大利人只有摘下口罩才看得清脸,他看上去很满意他的冰淇淋甜品,“至少你来了你还能陪我玩玩啊,不然我们岂不是要各自丧死。”

“要不是你在可能我就睡机场了吧,我又不是很想去找我爸。”利物浦在喝自己比平时贵了好几倍的可乐,回忆起自己上次在老爸家当刺头的样子。这是他最差的计划,那边至少是个温暖的好城市,只是自己在其他家庭里显得十分多余。他还等着哪天能回默西塞德教训啥都不放在心上的埃弗顿,上次他想买个雕像放在家里,埃弗顿居然说人形的雕像看上去就很可怕。

“那边?你爸那边可能比我们这还要危险吧,我们哪里都去不了。”

意大利人歪了歪脑袋,当然利物浦和米兰的聊天就能很容易再跑到他们都喜欢的运动、艺术和旅行上,他们才不会只抓着眼前的危机不放。米兰家很远,深夜的地铁上没什么,他们便有机会更大声的谈笑,似乎是因为人人都自顾不暇、没人会揪着年轻人口罩下的个性不放。

谁说瘟疫就不能笑啊!我们还是无辜的鼻炎患者呢!我们招谁惹了!两人一摊手,这种简单的事在不简单的时节里像是变得更麻烦了些,连默西塞德人都开玩笑说等疾病过去他最想干的是是简单的生一次病。

大可不必,米兰摆摆手。

“还在下啊。”

利物浦把地铁卡塞进闸机里,从包里掏出一把伞。他的鼻梁被小铝条夹得紧紧的,打喷嚏的时候用手肘捂住了嘴,地铁安检的工作人员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俩。

“唔,不是很远。”

米兰指了一个方向。今天的最后半小时,两人走上同一条天桥。桥下的柏油车道两旁只有雨滴落在水洼上,没有人放炮,也没有人在看电视节目。一片过度的安静包裹了城市,两人同是浸湿的外套和靴子,在模糊的视野中回去喂了猫和兔子,一晚就这样过去了。

雨下到半夜,嫌冷的猫咪们都纷纷凑到床上来。利物浦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受小动物欢迎过,他恍惚中梦见自己之前待过的那个国度的明亮太阳,总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学校、教堂、家楼下的水果店。他有那么一刻还觉得自己躺在那个蓝天下飘着丝丝缕缕的云的松树院子,他那个当时像永远都逃不走的黄色小房间,总是从别人家传来的电视声和钢琴声。他这个不好学的学生总是在房间对着电脑,然后去厨房,然后去阳台……然后他醒了,看到他意大利朋友的长黑发脑袋。

米兰在收拾猫的东西,对他笑了一下,有一只黑色的小东西在利物浦金色脑袋边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没有想到吧,问就是服务业还要上班,虽然可能一整天都没什么顾客。”

列车外白色的云翳在充满水汽的城市上空经久徘徊不散,而在不远的城市里这云翳正在一张张x光照片上显出它凶恶的爪牙。今年冬天有一个看不到的幽灵在大陆上徘徊,病毒的脚印从路边市场阴暗的水沟里开始,徘徊在口腹之欲和呼吸之间,顺着大规模来去的人流随波逐流。它可能从不应该出现,或是它是某种注定会在彻夜闭眼的地方发生的结果。利物浦早就看过了报纸上的新闻,不过那时候没人会对一个平时就不在意的地方在意、关心一个看上去就像每年流感季在呼吸科门诊里塞满的病——哪怕是真的大家熟悉又危险的流感也不是所有人都打过疫苗,然后本地医院里的患者从两三个变成了四五个,第二天是七八个,第三天是十一二个。那个看不见的幽灵存在在医护人员紧张的眼神里,在有关部门不可言说的微妙气氛中。默西塞德的河水涛涛地流向爱尔兰海,河对面的博肯黑德陷入了沉默之中,利物浦本能地感到似乎发生了什么可他又说不出口。

毕竟如此风波,无论是陷入其中的人还是像两人这样无辜被波及的人都很难用三言两语讲清楚。

“所以说我哥啊,他还在让我多留心去准备准备找工作,他不想我在家闲着不干活。”

米兰上班的艺术咖啡馆在市中心,透过窗帘可以很容易看到下方的十字路口萧条的景象。利物浦举着手机在座椅间走了一圈,满意地连上网,继而皱着眉头刷了几条很不好的消息。他打开上学时和他如影随形的小电笔点击了几条求助贴的转发,几秒过后茫茫信息大海里更多求助的哭喊声冒了出来。他既不知道也无法直接帮助他们,却又总是无法克制去看。他喝了一杯员工价的咖啡,去隔壁空荡荡开着的书店转了几圈,回来又看在柜台里站着的意大利人。

“嗨,你等这阵子过去了再说吧,一定有不少地方挨不过这次寒冬。”

刚刚画着画的米兰被老板叫去试用了新的咖啡机,店主和今天唯一能来上班的店员聊了一会儿关于别的店员的情况,之后连老板也耐不住闲想要出店去看看商场里的情况。利物浦看了会有的没的的漫画,走到靠近米兰的地方去。他俩倒是不担心彼此之间会传染,利物浦也不用多余去操心现在还有贼把他的电脑偷走的。

“那肯定……我只是没想到我在国外的时候就是咸鱼作息,本来想回来改变一下,结果反倒更过分了。”

“毕业即失业。”默西塞德人很无奈,他摊了个手,等着米兰回去继续完成他那张水彩。米兰吐槽到连跟他学画的学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两人免不了要抱怨一下眼下的处境。过了没多久老板和另一个他的同伴从不远处回到了店里,并打开了音响。

不得不说,从他在坐的这家咖啡店里穿出的歌声是利物浦这几天来听过的最清楚的声音,其他的似乎什么都是小小的。小小的雨声,列车在回到里穿行划破空气的声音,偶尔路过的几个行人口罩下窃窃私语的聊天,细微的排气管、水管、电流经过电线。白天也好像深夜,一切细节都在人耳边无限放大,连记录的语句都在拖长的叙述里变得愈发累赘。

“我之前还想放假哩,当个社畜有什么好。可惜这场瘟疫,把我全年的计划都打乱了。”

米兰回到,利物浦则恨不得想帮全楼层的店铺扫地——大家都知道大家到哪去了,除了能有空在网上吵架的人——他特讨厌他自己束手无策的样子。

他们可以随便什么时间睡觉,可以随意看电视剧,看视频,看有时差的体育比赛,就是不可以出门。整个国家都在不应该空空荡荡的时候空无一人,然后又不是真的没有任何人在外面走。

手机软件上显示着,外卖费上下楼要七块。

“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吧,”米兰早上伞忘在了车上,“晚上吃什么?”

“我们应该去一趟超市,”利物浦系好围巾,“总之……咱们不应该因为吃够了垃圾食品就饿死在家里。”

 

咣当咣当咣当。

在新闻里,有人在向前线跑去,剩下的人在学习75%浓度的调配方法。极少一部分还敢在街上走动,还有部分人被追打的,还有部分人在无辜地呆在家里等待厄运降临。米兰摆摆手说他已经放弃去看那方面的事了,地铁上的默西塞德人一偏眼,用余光瞧见对方屏幕上每小时都在变化的几个数字。

恐慌比瘟疫更甚——利物浦想想自己的家,比起其他单纯只是愤慨的人来说,他对那里熟知也陌生,可现在它不过是地图上的一片红到发黑的区域。如果你还有劲吵架,说明你还有力可吵。

“嘿,所以你真的要车一张国际的卡吗。”

利物浦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台没用的手机,随手点开存好的文档。

“对,而且我要说我骰运很差。”米兰口罩下的脸应该是笑了一下,一颗泪痣在他弯弯的眼角闪烁着,“我们干脆赶紧撕卡吧,你有没有那种直接能打古神的模组?我想知道理智掉到零会如何。”

“大概……也要看你骰子女神对你是怜悯还是无情。”利物浦摇摇头,抬了一下眼镜道,“有可能你还是会活下来的,不过你的pl同伴我就不知道了……我还特地给你男朋友的卡放海放了一个沙漠之鹰欸,你不要这样浪费好吗。”

“嘿!这不关团团的事吧!你可以换我那张卡跑,如果找不到一个人的模组的话。”

米兰说,利物浦不急不缓地翻了翻文档,道,“如果你不介意让你弟去野地里卖房子去的话。”

米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仿佛面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一样。

“嗨——”利物浦迟疑地拖长了声音,“你有那么讨厌你弟吗?”紧接着他看到米兰半张脸上欲言又止的小表情,“算了,我也不喜欢埃弗顿。”

“他刚刚还跟我抱怨说他在家里没事做养胖了好几斤,我跟他说有的命长胖你已经比很多人好太多了。”

“我才不管那个肖国际,他就是条小蠢蛇而已,让他呆在意大利吧。”米兰嗤之以鼻,“倒是我听说团哥在自己家过得还不错,他就算把自己隔离起来也会过得比我们好。”

“没事,至少我们还可以跑团,或者产粮……”利物浦刚刚那个建在半山腰上的别墅的模组翻了一半,觉得乍看之下还不错,就听见那厢米兰人在抱着装着画具的布包包兴奋道‘产,产他妈的!’了。

“要不还是过几天?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拖延老利试探着问——这毕竟是一个长得过于漫长的假期,米兰想着他假后的工作和皇马的回归,利物浦想着他好不容易回家以后和家人的斗争:前提是他们要完全安全。大家都希望自己是那半幸运的幸存者,这讲起来很不地道,不过没人会怪罪这个想法。

在利物浦的故事里,船在退不去的迷雾中靠上了计划外的岸,必须穿过一条漫长的栈桥才能抵达土地。米兰和他的兄弟必须克服未知的恐惧,经过真相的层层探究,凭借直觉和经验躲避危险,逃出生天。

每一个前面惊心动魄的故事最后都应当如此。尽管,利物浦以前的室友也曾对他说过“‘有惊无险’是特么最操蛋的事,因为谁想要惊险啊”。

百分之一算多吗?百分之零点五算多吗?百分之零点二呢?一千个算够吗?两千个算够吗?那可是个不小的地方。

利物浦做了个梦,他梦见他在家里,和埃弗顿还有其他家人在一起。他们在吃饭,然后埃弗顿喝多了,满脸通红像一盘煮熟的虾。利物浦的哥只有在喝多的时候才会对他笑嘻嘻的。然后他们在阳台上吹风休息,窗外天上挂着紫色的夕阳。

之后河水在他们脚下上涨——就像这里每年夏天一样——他拼命想拉埃弗顿出去,他想随便找个盆或者漂过来的船盛下他俩。埃弗顿的身体像泥一样瘫软,他一直在费九牛二虎之力想救对方——于是画面就停在这一段里。

其余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愿意细想。

 

“维持生活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时候你不得不停下,有时候你需要继续上路。”

超市里的菜还差不多维持在节假日会有的价格中,两人光推着一辆车,车里空无一物,仿佛两人囊中羞涩。“你知道吗,我真的不喜欢眼下停顿,这样会有时间给我多想那些我是否是做错了的事。”米兰没比刚毕业的利物浦好多少,利物浦则看了看自己出国之前带的钞票,还剩下一百多镑和一些外币——银行就像手机营业厅一样没开门,还好他们还能把生活质量降低到最低标准过日,这也已经够令人开心的了。

‘超市里的熟食真的很好吃。’在结账后也只有他俩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门口食物啃啃,这点放松使两人格外珍惜。

“可能年轻人便是如此。”

这些天利物浦嗨了无数次,在他们这批人真的长大以后世界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者每一代人都会觉得他们面临得是最好的时候,也是最差的时候,他不随便点评大家的生活也是一种礼貌。“我也做了很多不能让人理解的事啊,”他现在可以装作满不在乎,但鬼知道他在外面临窘境的时候有多小心翼翼。“这些事可能我永远都不会讲出口,”就连埃弗顿也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对方还大概觉得他只是个总是异想天开的小孩吧。

上次他和埃弗顿聊天的时候对方叹了一口气,说觉得这些年利物浦变的叛逆了。

才不是,又不是对着他生气,利物浦小声念念,他只是自己气自己能力不够应付生活罢了。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贫乏社畜的生活有多苦逼。”

“等一下,我们这是在过节,没必要吃得比家里的猫还差。”

利物浦摸着手上这几天被猫抓出来的痕迹。他们去了两家超市,第一家货架和生鲜区只剩下凄凄惨惨的几片看不出形状的菜叶子了,相比之下果蔬丰富的第二家真是人间天堂。在大城市边缘的一个角落还有人在努力生活着,包括哪些小小的咖啡馆、服装店、蛋糕店。它们不足以抵挡什么残酷的现实,不过那一点点温暖在今年开春的寒冷。

他妈的,垃圾饮料真的很好喝。

要是在社交网络上说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一定会被群情激昂的网友们暴揍,不过这点小幸福应当是留守儿童们的小秘密。在现在这个时代,他希望有希望并不会被人视作愚蠢。

 

“嗨,结果没想到今天还要来做清洁。”

广场边的水仙花纷纷渐露头角,而隔壁的购物中心则没有它们那么热情洋溢。一阵打着卷的气流穿过各家饭店的门厅。驻店的店员们看着商场里服务机器人缓慢地逛过,一个个传递着担心又期盼着什么的眼神。米兰出去拍了几张给老板交差的照片,利物浦在店里自娱自乐地放起音乐,和外面电梯上回荡的节日歌曲相得益彰。

“我就说为啥今天必须要让我过来呢,原来这边什么打扫都没做。”意大利人脑袋后面扎着一个小揪揪,“本来这里还有个很大的书店,楼上还有个展览馆,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不过我们今天可以早点走,只要关好了电水气门窗。”对方伸了个懒腰,灰绿色的眼睛里有了点神采在熠熠发光,“你准不准备……虽然这听起来很疯疯癫癫的……”

“不那么早回家?”利物浦回答道,到了下午,少数还有几个人在一楼转着。只要市政没说大型购物场所关门,就有人会抱着侥幸心理前来汲取那一份人群散尽、余留下的中央空调的温暖。

蛋糕柜里的点心该收起来了,小商品上落了一层灰,倒是窗边的植物们用不着浇水。他们做完这一切后,便可以系好围巾。

 

“你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城市。”

离开前米兰负责任地最后检查了一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开的店铺,单肩背着小帆布袋,一遍熟练地用手机刷开地铁的闸机。利物浦的手不熟练地扣着钱包里的零钱——他本来有交通卡,但可惜在家里。地铁里的乘客部分是不得不上街的人,到没有紧张到对身边每个人都如临大敌,但如往常一样他们都盯着自己手上不过方寸内的小区域,以至于车厢内的移动广告像播给空气看的。

这不是利物浦想象中的回国的景象:他盯着画面中的不用带口罩的人,紧接着是提醒人如何消菌杀毒的视频片段。好像有的人在把一件困难的事试着变成一件简单的事,这过程既艰辛,又需要牺牲。不然他们也不会遇到平时在花坛里机警躲避人类的野猫凑过来喵喵叫,外面真的还远没到会温暖的时候,身上在家里沾了小动物毛的两人有点尴尬。市中心宽阔的马路上,几辆常常没机会显摆身姿的靓车在红绿灯大声地报了指令后撵过地上射出的霓虹飞驰走远,街对面的区域冷冷清清,街这边高大建筑上装饰着原本派的上用场的喜庆的神兽、或是人偶灯笼之类的图案。

利物浦掏出手机想记下来,屏幕跳出了一个红色的打着叉的电池。

一个弯钩钩的月亮摆在曲折小巷的天幕上。这条步行街封了路,有人专门带着设备想来拍点满意的作品,还有的人就在街边打着电话。

他们去吃了快餐,在门口登记了体温。

“其实我口罩也不够了,不过呆在家里应该也用不上。”

“他们不是说有定点售卖吗?但是应该也不是我们能抢到的。没关系,我还有一些些。”

利物浦偷偷在口罩下塞着饮料的吸管。一条河流划开土地、在岸上游客的眼中连绵不绝,晚风吹来四处无声又五光十色的夜景,仍旧徘徊的人在用各种口音的语言交流。‘你会想到我们能看到这样的泰晤士河吗?’米兰重申了一遍他的问题,不论他们和其他人是因为什么原因会聚集在这里。不远处几个同样带着口罩、全副武装的警察在路灯旁和路人聊着天,他们看起来并不担心什么。

“在默西河边,晚上的风景也和这里差不了太多。”利物浦想起夕阳下的惠美三女神,但两人立刻就承认那里目前是不能去的地方。

“不觉得这很不现实吗?我原本会做些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事,你也差不多。”

米兰手长腿长,外套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在有节奏地晃动着,仿佛想把这些都头也不回地甩在身后。

“从来没人指望要让一场天灾人祸来改变自己的轨迹,我们会随便说点怪话,可心里并不想。”

他等着朋友的答案,利物浦偏偏脑袋,走在熟悉又长时未见的树下,周遭平时大喇喇专门给人看的城市招牌建筑边冷清得诡异。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这好像我并不熟悉我的家了。”利物浦说,“我像一个作壁上观的旁观者,唯一问题是还有家人住在那里。”

埃弗顿或者别人?当有人说自己家里人生病的时候,他会想到自己家也有青年、老人,未来可能也有孩子。而世上其他地方在发生火灾、枪击案、还有照常上映的一些戏码,他们面临的病毒只是略显得大的一部分事而不是全部,尽管话说就是‘一粒沙子飘下来,就会压死一个人’。

“你猜他们还会考虑什么派兵中东什么的吗?”米兰在看不见的地方勾勾嘴角,玩笑开得有点沉重,“我猜这不会阻止有些人的计划什么的……”

“大家都说今年的开场像启示录的内容,我们有战争、有饥荒、有疾病、有死亡什么的。”意大利人揉了揉冻红的耳尖道,“可是我们从没远离过它们,这就很讨厌了。”

“我那个蠢老弟也在等我回去给他烧饭。”米兰抱怨国际的语气和埃弗顿如出一辙,“这垃圾病。”

我们就是会在大灾面前抱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然后英雄会像蝼蚁一样被碾碎,剩下的人继续蒙着眼睛生活。所有关于这件事的事都是可耻的、无情的、糟糕的,它不该被学习,不该被忘记。不该忘记那些在晚上离开的人,不该忘记那些不知道该怎么讲话的人,不该忘记这个冬天是怎样变得尤其寒冷。

他叹了口气,这个患病的地方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他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不幸的人。可能这场瘟疫最后也找不到问题的答案,它从一开始脚步就在地面上走着,偶尔被人们看清,又偶尔消失——它因我们而生,每个人都是促成它的一步,又与它毫无关系。最后大家都化成一滴比血还浓的眼泪,被随手拭去了。

没人的河边真的非常美。星光璀璨,充满了文明的气息,它理应温暖,理应秩序。

“不管怎样,那是我家。”默西塞德人说。

 

第二天他们是被鸟叫声叫醒的——即便是这样的天里窗外的树上依旧有鸟在叫。天放晴了,阳光缓缓地在墙上爬行,就好像光明从来都没降临过此地似的。

每个人的都有普通的名字,他们以为自己会度过普通的一生。在这片斑驳的土地上生长的人,会普通的愤怒,会悲伤,于是死去或者坚持活在不可说的春天里。

不管怎样春天总是会来,米兰和利物浦生活的这颗星球总是按照固定的时间旋转到特定的角度,使冰雪融化,使花木逢生——生命总会以不同的姿态顽强地存活下去,抬着头,睁大眼睛望着晴雨天空。无论如何它们不会像一串保留在网络里的字符串,点击之间就能无影无迹。

 

这个故事毫无意义,没人闭嘴,因为这是我的故事。





今晚真是无能狂怒,还是感谢毛哥救利狗命!!快点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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