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河风雨岸

夜班車

 

石灰街濕漉漉的火車站裏刮的是穿堂風，空曠的月臺上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名乘客——更少數的人才拿著箱子，畢竟通常來說不會有太多人在周日風雨交加的晚上放棄溫暖如春的家裏遠赴外地。那些大包小包的行人此刻會帶著滿臉倦容搭車一定是為了趕在今天結束前的最後一刻乘上末班的飛機，或是明天早些時的。無論如何，他們的行程可能和剛結束完戰鬥的兩人差不了多少：紅魔曼聯及主場作戰的利物浦都要在明天中午以前抵達歐冠抽籤的會場，為此他們不得不在走下場後就又馬上連軸轉地準備繼續另一段旅程。對於眼下的英超球會而言休息恐怕是留給那些不渴望晉級的隊伍們的，在寶貴的三分面前疲倦不值得一談。

以上當然是場面話。即便是車站外販賣的又苦又澀的咖啡在現實的困乏前還是毫無驅散之力，頭粘上床大概會是好幾小時以後的事去了。兩人都不是什麼早睡的咖，不過當銀色的車廂嗚地一聲停在眾人面前時，頭疼腳也痛的利物浦還是喪失了吐槽提起兩人行李就走的曼徹斯特聯的積極性。他跟著對方隨便找了個空座坐下，一邊昏昏沉沉地想著原來對方在輸給自己後還有那麼好心，一邊兩只眼睛在空中隨便晃蕩著。對方一抬頭，便正好和對面的棕色碰個正著。

曼聯手機收進大衣口袋裏：“也許等我們到的時候正好要登機吧，如果這天氣不晚點的話。”

曼徹斯特人在這個時間難得沒有理會聊天室裏頻頻上浮的氣泡，斜靠在玻璃窗上同樣一臉維持不住表情的勞累，同時還在擔心著“最好是能趕得上”。利物浦上半身都在東倒西歪地盡力抵禦地心引力的吸引，最後抱著手臂實在忍不住地打了一個哈欠，心裏也著實開始懷疑他們上次決定目前這個出行計畫的可行性。他們打了一晚上電話便把票和“固定行程額外的”食宿定了下來，在話筒裏利物浦忘了他們相互給彼此灌了什麼迷魂藥。因為說真的，在德比之後，一起坐飛機去瑞士？還和丟了三分心情算不上太好的曼徹斯特聯一起，這在正常人看來到底是太瘋狂還是太浪漫？連天空的那一對（卡拉維爾，啾注）都不敢想好嗎。

利物浦歎了口氣，顯然光看兩人略有些不同的頹廢氣氛（他至少是帶著滿足，至少）就可以辨認的出來，本次最大贏家是他，而前幾天還在講“歐冠和聯賽都要趕進度”的那位先生此時給他看的臉色是要死不活的。因此，他得想個法子活躍一下氣氛，否則沉默還會一直持續到國外。

“……”

曼聯在發車前最後一次確認完兩人所帶的證件票單後，默西塞德人便一巴掌拍上了對方的大腿，不輕不重。

“榜首的決定權掌握在你手裏哈，先生？”利物浦竭力露出一個微笑道，“覺得快不快樂？終於體會到上賽季曼城被我們雙雙收拾過的無奈了？”

“哼，”紅魔胳膊頂在公事包上，托著腦袋，是從鼻腔深處狠狠地對對面的人發出了不屑的一聲，“他上賽季才沒有打T6都死了，比我現在要好得多，我要和他換位我會很感動的。講到這個，你不是又要感謝切爾西嗎？真是活得夠久了才能見到利物浦居然有一天還會對倫敦首位混蛋感恩戴德。”

利物浦擺擺手指。“並不，”他說，夜班車在濃重的黑色中穿行，寂靜中時不時可聽到有細微的雨點掃在窗外的聲音，車廂裏的燈光打得他的臉煞白。“我是很高興看到城城下去一個，可我不會真以為我就比他強多少了，上次客場打車車我不也是只拿了一分回來嗎。”得勢還要謙虛的默西塞德紅軍被他今晚的對手冷眼瞧著感歎道，一會兒又說“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不過想在玄學上投機取巧並不代表你可以不用全力一搏。”

“你總是這樣，可即使是全隊都來打門還不是比我多打飛十幾腳嗎。”談到比賽上，對爭搶自己暫且還涉及不到位置的活動不為所動的曼徹斯特人語氣比態度還要淡漠，再次順手掏出了手機看了看時間道，“這次當我讓你一會好了。這幾年，別忘了，勝負榜上你差點還有點遠哦。”

終究是贏下許久不曾贏過的對手，並且是在每個人都知道很重要的德比賽場上，利物浦帶著他的更新過的班子終於再次拿回兩年未得過的勝利。當然，他知道的是，自己客場取得三分更是在再遙遠的2014年了，中途他也吃過苦澀的四連敗。默西塞德人從不想去相信什麼對面坐著的那個講話刻薄的人天生克自己的鬼話，但雙紅會對大家來說從來都是試金石——他不講話了，並不是因為喂明天歐冠十六強淘汰賽的抽籤結果緊張或為接下來未完的聯賽快車緊張，甚至更遠的本賽季他與曼徹斯特雙雄直接的對決還沒有完結。利物浦知道以曼聯對他的瞭解，這點苦悶很容易就會被隔壁城市男人那雙金色眼睛看出來，然後便會露出如同看到獵物中自己下的圈套般促狹又得意地令人反感的表情。這是曼聯的習慣，顯然與他處於排名榜上第幾無關。

意識到此的利物浦悶聲不吭了一小會兒，從冰庫裏彌漫出來的沉默還沒來得包圍他和曼徹斯特紅魔兩人之間的狹小空間，只聽得那邊再次飄來一句：“當年打敗我的那個可是歐冠冠軍利物浦啊，你現在還什麼都沒得到呢。”

“我當然不是說的你05年好命拿到的那個，是更久以前。”對方講得輕描淡寫，後還補充著說：“別看你瞧不上我現在聯賽第六，換做我前幾年還是拿過三冠王的……”

“……行行行。”

這幾年在對方身上的變化怕不是比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還要激烈。利物浦口頭上忙不迭是地搪塞了過去，只當這只是一種被曼聯私自扣留的自持甚高，算是老牌豪門都會有點的毛病。曼聯和他彼此都會覺得對方提及自己歷史的次數太多，可他們雙方都沉迷去提、永遠不會忘了任何一段內容。二人中沒有誰想在今晚就結束賽季的戰鬥，他是說如果是本賽季就這樣宣告結束了，利物浦也美滋滋地幻想過，可依然覺得自己做的還能更多。同時曼聯才不是那個心甘情願把一個億只按在板凳上的那個人，也不會雲淡風輕地光聽大家炒教練下課的梗。他坐在面前的椅子上一臉等著看自己還能講出什麼話來，並同樣帶著九十分鐘拼搏後的熱血。

“不要把自己往老了說啊。我還想怎麼可能就只打完一場比賽而已就這麼累，真的今不如昔啊。”

利物浦活動了一下酸脹的手腳喃喃自語著，心裏有東西慢慢化開，思緒逐漸遷移到明天的打算上。或許明日定下要走的道路同樣是場無可預測的探險。比起最晚結束本輪考驗的兩個，其他人早就到了。曼城雖然臉上不會不愉快但一定會碎碎念他的榜首，切爾西和阿森納會抱怨根本不願意交出第三和周中還要遇到一次的熱刺，熱刺依舊是在旁邊罵罵咧咧地對著他的同城死敵們。利物浦和曼聯同屬第二檔，是哭是笑全憑緣分。上次就說過他們很少在歐洲範圍內的杯賽碰上面，這回想要兩人都往上走同樣需要雙方的努力。

曼聯怎麼可能差。，好歹他還有世界第一的德赫亞啊。利物浦想著。

“廢話，那可是雙紅會，難道你不是全力以赴嗎。”紅魔對他之前言論的作答立刻將利物浦拉回現實，嘴上還帶了些許嗤之以鼻的口吻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累，想說你跑成那樣……”

“什麼？”

曼徹斯特人的臉色可疑地紅了一刻，他偶然間回想起當時對方正是自己喜歡的那個樣子——就像停不下來的跑動似得，只是他又答的是：“沒事。”

利物浦不問了，在角落裏乖乖地坐好，同時用譴責的眼神盯著紅魔。

列車行駛了好一段時間，令人安心的卡卡噠噠聲一直有節奏地在眾人腳下響起。在這個靜謐的夜晚裏火車軋過濕潤的軌道的聲音很容易成為催人入眠的小調，利物浦卻不如一開始疲乏地持續瞪著他，只是從一開始圓溜溜得大瞪著在無數路燈的光束過後漸漸變為眯成了一條縫。另一位只當看不到，儘管過了沒太久又討厭開口：“利物浦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這賽季搞出什麼名堂來……”

“別說，求你不要這樣鼓勵我，上賽季我就是這麼死的。”

突遭過譽的利物浦一臉驚恐。他還想繼續在榜首能呆多久是多久，直到曼城發威。而這樣一來似乎就被自己的德比死敵欽定了似得，打亂了計畫，他覺得的不好。默西塞德人嘴巴張張合合吐不出半句話來，他本來想解釋的，面對曼聯突如其來的期待，解釋卻也好像是掩飾。在默西河邊長得的人不會腦袋轉不靈光，可曼徹斯特聯現下隨意的一個念頭他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來是該答“行”，還是“不行”。利物浦扭回頭去，希望越大壓力越大是，不管這份壓力是來自誰的，想要面對總是很難。

看完了時間，曼聯興趣盎然地瞟了利物浦一眼。

“等你下次再打贏我再說吧，蠢小鳥。”

對方再次輕描淡寫地笑道，就好像這根本與自己無關。列車輕輕駛入城市的範疇，暗夜中的紅燈刺破霧氣照了進來，車廂裏的人紛紛起身收拾著行李準備下車。他們已經到達了機場那一站。

 

當然，至於後來利物浦終於在過度興奮後堅持不住，在飛機上靠著死敵的肩膀睡著，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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